[ 巴黎人物故事六 – 恨又如何 ]
「不恨父母,但我恨,恨無法符合期待愛他們的自己。」
都說恨的反面是愛,我想那是真的。
唯有巨大的情感能驅動另個極端的感知,像翹翹板,在一端墜落,也在另一端飛揚。沒有愛,怎麼能捨得在背負了那麼多的傷痕之後,也只是選擇恨自己?
每一次返家的路上,他想,他反覆練習,怎麼把外頭受的傷重新包裝,怎麼措辭與語氣,好讓渴望得到安慰的小孩子任性中,也摻和適當的懂事與堅強。心裡的推演彷彿調一杯滿足口慾和控制體重意志的奶茶,微糖少冰嗎?還是少糖去冰?怎麽樣才能讓心事,輕輕柔柔地滑進爸爸媽媽的心腹裡?(結果忘了家裡只允許喝無糖香片。)
「在學校,他們說我選中文作為第二外語科目是偷懶,沒人相信我其實不太會讀寫,我也需要學習。數學考差了,他們揶揄我亞洲人不是數學都很好嗎?為什麼你那麼爛。體育課又因為天生體型受限,常常輸球。青春期時,好想要的女孩子的目光都在他處。因為一張臉,得去承受與自己無干的指責與輕蔑,好不容易得到什麼,感覺能去填平這些缺口了,又因為一條無從選擇的血脈,有了責任,去光榮一些其實與我無干的人。有時候在想,會不會當一個真正的外國人比較好?」
「也…也沒有吧?」身為文森口中真正的外國人,覺得這提問哪裡奇怪,來這裡生活遇到的困難很多啊!
「可是有些事情妳可以因為是外人不必懂,有些人與人之間的糾結,可以是外人而不必涉入。」
這麼說好像也是。因為是外人,可以理所當然地講不標準的法語,對很多事情掌握地模稜兩可,還能獲得超過應得的稱讚,什麼「妳才來幾年法文就說得那麼好!這麼法國的東西妳也知道!」但其實我已經學超多年了。也因為是外人,很多不想涉入的談話,能裝聾作啞,打哈哈說,「啊不好意思,沒認真聽就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啦~」
想一想莫名的感到一種身為外人的幸福感,畢竟生活的苦惱常來自糾纏不清之人事,還有眾人有心無心的閒語。多謝語言隔閡,傷害的話聽來也隔了層紗,卡車變腳踏車,輾過還能繼續往前走。
文森聽了這搞笑的比喻,也笑了起來。朗朗的笑聲替這個刻意留白的空間上了點色彩。
「當爸爸後,我一直希望不要讓蕾雅經歷這些。我希望她愛我這個父親,不是因為她必須,而是她想要。」
原來一眼望去的白淨標準化的傢俱、中性的基調為的就是讓他們所愛的女兒,可以沒有後顧的做她自己,想妝點什麼就妝點什麼,想愛誰就愛誰,想追求什麼就去追求。
子曰:「夫孝,天之經也,地之義也,民之行也。」但當愛淪為義務,成了形式,能剩多少真心?
三十幾年來的傷痛,也像開枝繁葉的樹,終會抵達該是落葉肥沃土壤的季節。下一季,願所發之苗,皆是祝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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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hoto Credit: Tetiana Shyshkina
#巴黎人物故事連載 <<點hashtag 從第一集看起 🙂
#莎莎文森篇告一段落
#你們喜歡嗎?
後記:
事情常是一體兩面,像之前讀者說的一樣,講中文後來在不少生意場合變成優勢,本來寫了一段文森去了商場工作當經理的橋段,但是收不了尾(哭)
#下一篇連載又是另個人生故事